【我终于走出了封闭的军营,登上火车抵达杭州,和家人重逢。我离家一年多,在外很少想家,家庭观念已相当淡薄,似乎这也是四海为家的革命者应有的品质。在家人的心目中,我的形象已经发生变化。我已拥有革命身份,再不是过去的浪荡公子,而母亲和大哥,都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大哥主动调整与我的关系,从此开始了一段长达20多年的“蜜月期”。

到杭州后,我跟其他同学分了手,因为4个单位的驻地不在一块,我要去的师在浙南瑞安县。我换乘了长途汽车。车上不拥挤,敞亮清洁。我心情甚佳,这才是我自立生活的开始。当我摘去“华东军大”的领章,换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时,我光荣地感到自己已成为名符其实的革命军人了。一路上我尽情欣赏熟悉而又亲切的江南风光。经过绍兴,车沿着鉴湖畔疾驶。湖面蒙着薄薄的雾气,美好的春天已经来临。分隔湖面的石板长桥上有几个纤夫的身影,还有些渔民光着身子刚从水中爬到竹筏上。他们体格健壮,肤色黧黑,在阳光照射下,浑身熠熠发光,如同一尊尊青铜铸像。他们面朝我们的汽车行“注目礼”,羞得几位姑娘连忙转过脸去。她们刚从财校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一路上说说笑笑,给单调的旅途生活增添了生气。她们就坐在我的周围,我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生活环境已变得轻松自由了。

离开绍兴后,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司机停车加水,旅客们可以下车作短暂活动。我正看着一本小说,不想下车。财校学生中有一位留短发穿白色短袖绸衫的姑娘,下车后想到不远处的田间小渠去洗脸,请我代取车上挂着的毛巾。当她在窗下伸臂接时,我刚好看她领口中那小巧玲珑的一对乳房。顿时一股热血冲向脑门,我像遭电击似地猛然抬起头,移开视线。我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提醒自己:我是革命军人,必须懂得自律!

谁也没料到,汽车在翻越天台山时抛了锚。本地人都知道这一带山区民风强悍,有不少“六壳”(土匪)流窜。值此夜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真出了事该咋办?几位女乘客不由得埋怨起来,司机和助手没吭声,只顾埋头修理。过了一刻,司机终于宣布:发动机的一个零件需要调换,车已无法再开走,只能步行到最近的镇上打电话,告知台州汽车站派车来接。众人听后议论纷纷,六神无主。忽然有位身材不高的军人站起来说话了:

“同志们,请安静一下。汽车抛了锚,司机比我们还急,大家埋怨他无济于事。遇到困难,应该同舟共济,千万不要惊惶失措。我是省公安厅的,这条路常走,过去确实有小股土匪活动,经过解放军几个月的搜山围剿,现在情况好多了。我们车内有4位军人,完全有能力担负起大家的安全,回头就下车开个会,商量对策。大家看我的建议怎么样?”

全体旅客精神振奋,纷纷表示赞同。我马上站起身下车,旁边一位穿便装的军人也跟着下来了,现在我们总共有5人。发起者让大家出示证明,打着手电交换看了看。除我之外,他们都带有枪。召集人的职位最高,所以大家都听从他的安排:派一名同志护送司机去打电话,其余4人分成两组,埋伏于停车处的两侧。这些人都是老兵,有实战经验。只有我是个学生兵,遇到这种场面,委实有些惶恐不安。头儿让我跟随他行动,我求之不得。他为我找了个隐蔽处,让我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蹲着。他上车去再次安定人心,要求旅客按命令行事,然后回到我身边,没说话,只是埋头抽烟,时而站起来走动巡视。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另外那个组的人过来说:看见远处有车灯一闪一闪的,好像在向这边打招呼,估计支援的客车来了。众人听后十分高兴。一刻钟后,我们换乘了车辆,一场虚惊就此烟消云散。

不知在哪个县城,我又换乘小火轮。我守着自己的背包,周围都是不相识的人,他们说的方言很难懂。那三位同学不知道是否已经抵达目的地?两眼凝望从身边掠过的河水,忽然从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惆怅,人地生疏,对自己的未来茫然不知,真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我登上一条小船,傍晚时分,好像是渡过一个海峡,水面宽阔,远处有闪烁的灯火,问船夫,说是温州城。后来查地图,到瑞安似乎无须走水路,但我的记忆中却明晰地保留着那惊险的画面:波浪推涌,水花不时溅入船内,我紧张地用双手抓住船帮,可船夫却谈笑自若。】

我怀疑老烟过的“海峡”,乃是瓯江。我在Google地图上查证了一下:他从天台山往南去瑞安,途中必须经过温州的瓯江,其出海口呈喇叭状,水面宽阔,感觉更像是海湾。瓯江往内陆进去三四十公里,就变得非常狭窄,可以过桥通行,无须走水路。但老烟接近温州时,西边都是山,只能靠近海岸行驶,如果再沿江进内陆过桥,就要绕道上百公里,所以最佳路径确实是从出海口乘船,渡到对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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