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部队完成集结还有一段时间,速校被临时安排在南翔镇。教职员住在镇政府宿舍里,校长和主任则借住在镇上一个姓夏的富商家。作为他们事实上的秘书和助理,我和两位领导住在一处。

入住那天,镇长陪着我们一同前往。这是一座十分气派的大宅院,门口挂着块黑漆描金的匾额,上面写着什么却是记不得了。我们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当家主妇出来接待,后面跟着个老妈子。主妇岁数不大,颇有几分姿色,但不知为什么面带愁容。她老大不情愿地抱怨家中人口多,腾不出房来。她说一口上海话,校长和主任听不大懂,但从表情看,她似乎瞧不起军人。

两位领导很生气,扭头对我说:“她什么意思?不想让我们住吗?”镇长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觉得很没面子,于是不再听少妇唠叨,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你家情况我们掌握得一清二楚,政府早晚会处理。希望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得好一点,积极支持抗美援朝。你家男人跑到台湾,整个二楼都空着,还说没地方住?”少妇立刻噤若寒蝉,低眉顺首,乖乖地退到一旁。镇长手一挥,让勤务员把行李搬到楼上去。

二楼正中是主卧,富丽堂皇,很有气派,清一色红木家具,其间点缀着古玩和字画。主卧旁边有四间侧室,虽然小点,但一人住足够了。两位领导推让半天,谁都不愿住在主卧,大概嫌过于奢侈,不利保养革命情操,于是大家都住在侧室。

安排停当,我下楼想找点水喝,碰上了刚才那个老妈子。她对我解释说,主人哪里敢嫌弃解放军,只是家中没有男人,怕不方便。我说解放军乃仁义之师,秋毫无犯,请她们放心;何况我们只是临时驻扎,不会呆得太久。老妈子听了很高兴,说待会儿就告诉主人,请她好好招待我们。

这位阿婆的口音听上去很耳熟,于是我就用家乡话问她从哪里来。我们老家的土话很特别,与邻县有明显差异。阿婆看上去很吃惊,马上用家乡话回答我。这一交流,果真是老乡,只不过我家住在县城,她则住乡下。她的村子曾为争夺山泉而与邻村发生械斗,我父亲当时负责县里的治安事务,专门下乡调解纠纷,解决得很公平,所以口碑不错。阿婆听说我父亲已经作古,不由得抹起了眼泪,说我父亲在她家吃过饭,平易温和,是个好人。阿婆出来快二十年了,还头一次遇到这么近的老乡,真是百感交集。

次日无事,我在院里四处闲逛。夏府占地面积很大,前半部分是生活居住区,后半部分则是一座小花园,假山玲珑,荷叶田田,颇有苏州园林的韵致。这份家业不像是一代人能够创立的,夏家在本地绝对称得上豪门望族了。

我从小花园出来,经过一间堂屋时,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走到近前,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屋内到处放着家什杂物,正当间有一堆稻草,里面赫然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疯子。她上衣污秽不堪,辨不出本色,下身则盖着一条同样污秽不堪的被子。一旁的条凳上放着两个碗,碗上搁双筷子。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腰间箍着一个铁圈,已被磨得铮亮,上面系着铁链,锁在木柱上。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在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疯子注意到有人来,马上伸出两只胳膊向我嘶喊,声音沙哑,好像嗓子早已喊破。我惊惧地向后倒退两步,转身就走。刚到天井,看到老妈子提着篮子朝这边走来。我连忙叫住她,指着身后说:“阿婆,里面怎么锁着一个疯子?”阿婆没有提防,吓得篮子差点掉在地上。她声音颤抖地对我说:“你怎么跑到后院来了?客人不许进来的……”我定了定神:“对不起,没人告诉我不能来呀!首长住在这里,我得保证他们的安全,四处看看也没什么不对吧?这疯子到底怎么回事呀?”

阿婆叹了口气:“这可叫我咋说呢?家丑不可外扬啊!”大概见我这个志愿军也不是什么外人,阿婆犹豫了半晌,终于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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