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后勤部门为减轻运输压力,把春季的单军装和鞋袜都发下来,大大增加了行军负担。我试着打了几次背包,总是鼓鼓囊囊的,只好不断精简行装。最后连枕芯都抽出,只留枕套,里面塞上衣服。卫生员和文书也如法炮制,房东大娘成了接收大员。我恨不得把被子也送给她,反正有件军大衣。不过老兵劝阻说:“朝鲜天气冷,小心把你冻成冰棍。”

最要命的是,司务长赶着马车从营部带回来一套打击乐器,光大小木鱼就有7个!我找指导员提意见,他说入朝后要开展文娱活动,所以公家花费很多钱给各连配备乐器。“你又没带步枪,这套家当就顶一支枪。你一定要精简的话,只能精简6个木鱼,锣鼓则一样不能少。”我不能再讨价还价了,要不指导员会说我有怕苦思想。回到住所,文书又代我领了4个手榴弹和一条7斤重的米袋。这是人人有份的,没商量余地。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连长准备搞一次行军演习。这秘密被文书窃取到手,转告我们,害得我两天没敢打开背包睡安稳觉。第三天深夜,终于传来紧急集合的号声,限定时间带上全部行装到指定地点集中。连长煞有介事地宣布:突接团部紧急通知,战情有变,要立即开拔入朝。老兵心中有数,新兵则信以为真,心想这下完啦,还拉下许多东西咋办?

连长话音一落,大家立即成一路纵队出发。天黑路不平,有些人还在瞌睡中,免不了大摔跟头。在前带路的连长领着大伙儿绕大圈,不少人还真以为一去不复返。一直转到天亮,才进村庄,回到原来的集合地点。这时指导员率领的收容小组已将各班排遗留的什物在空地上一堆堆放好,让物主写出检查前去领取,所幸在“地摊”上还没见到枪支弹药。

这次类似游戏的演习结束后,我们接到通知,不日要在江畔举行全团誓师大会。连首长让我们做些准备,于是我与文书去小集镇买文具纸张。不想这回开了眼界,见到碧眼隆鼻的苏联红军。他们身穿特号志愿军服装还嫌小,棉军帽只能在大脑袋上顶着,那模样实在滑稽。有一位年轻士兵揣着两瓶白酒走出小铺,咧着嘴傻笑,看样子对异国的一切都饶有兴趣。据说我方的高炮部队多为伪装成志愿军的苏军,美军千方百计地悬赏捉拿,所以他们在前方都是中朝军队的重点保护对象。

入朝前还发生一件事。我师某团一位侦察排长,乱搞两性关系被关禁闭。他不知悔改,携带冲锋枪逃跑,窜入高坡上一所民宅。追捕小队立即赶去,将民宅团团包围。这家伙极为嚣张,竟然一面开枪拒捕,一面将屋内民妇强奸。最后弹尽力竭,被就地正法。

盼望已久的誓师大会终于召开了。会场就设在江岸,临时搭了个主席台。团首长领头,面向隔江的朝鲜土地,举起右臂庄严宣誓,那肃穆的气氛使我心潮起伏。“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唱了无数遍,这一崇高愿望即将成为现实。我作为战斗连队的一员,要昂首挺胸去迎接严峻考验。保卫祖国的责任感和革命军人的荣誉感,冲淡了对死亡的畏惧。不过此去也许再也回不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惶然。

次日傍晚,灰蒙蒙的天空飘起鹅毛大雪,旷野、江岸和流水全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部队排成一字长蛇,在几十艘木船搭成的浮桥上蠕动前行。没有迎风招展的彩旗,没有群众的欢呼,只有脚下浮桥发出的吱嘎声,还有大片雪花落在身上的瑟瑟声。走到浮桥尽头、第一脚踏上异国土地时,每个战士都会情不自禁地回望对岸雪雾中闪烁的灯火。我真切听到有人用发颤的声音轻轻呼唤:“祖国,我的母亲!”】